我用春日形容你

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承仗】永远多远

字数预警 全文1.1w 写的很琐碎

一些对磕cp最初的感悟

少年青涩到成熟的怀恋,和钻牛角尖对永远的执念。

会有人给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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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东方仗助第一次远行,搭乘的交通工具则是有意为之。

 

岸口成排的风车仍自顾自旋转着,吱扭作响的风将港口吹的快要不见。日本小城的一切被细碎的噪点模糊成线,零落的边界在摇曳间恰如另一同行的船。只是很快同行者就在光中褪色直至融减,最后仅留下一些一成不变而永恒的蓝。

 

海洋欢呼着磨泯血脉,消融伦理与离别,更甚生死。

 

原来这就是永远。

 

日头将甲板烤的滚烫,私自将再见换做永别。而在他专属莽撞大胆的少年时代,在某个阳光更好些的某天,他们交换了即兴而深刻的誓言。

 

「永远。」

 

……

 

东方仗助并不是阴郁的人,通常情况下他并不会低着头与家背道而驰,并闷闷的踢飞每一颗石子——没有任何一个饥肠辘辘的发育中高中生能拒绝回家吃饭的诱惑,除非他心里塞着野草一般的心事,书包里还胡乱塞着几张成绩惨不忍睹的试卷。

 

至于不断踢走石子的起因,则是他泄愤式喝掉一整瓶果味汽水,吞咽后连贯的踩到瓶盖险些滑倒。

 

“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啊,到底怎么办才好,就这样回去一定会‘死掉’的吧……”他小声的嘟囔着,嘴巴有意无意的撅了起来,滚烫的石子划过同样还未褪去温度的地面,想来也会火辣辣作痛。仗助不由的共感了一下并不会疼痛的无机体,于是飞快的耸了下肩。

 

说到这次考砸,他自认还是相当有辩解权的。他上次想苦习一番数学时,承太郎先生偏要在邻桌持着调羹把陶瓷杯碰的叮叮响,他上上次想认真背诵短文时,承太郎先生偏要反复经过旁边,时不时还要推推帽子…

 

好吧好吧,以上纯属少年丰富多彩的想象,他也只能在心中编排某个好几天不见人影的家伙,总不能真的和朋子义正言辞的说自己复习时不是偷溜到咖啡店看承太郎毫无声响的喝咖啡就是拎着书围着工作的承太郎打转吧?

 

当然了,尽管已经得出是自己再打扰对方工作的既定事实,但仗助最后还是赌气的选择了一个和现实大相径庭的答案。

 

“果然还是都怪承太郎先生……对吧?”仗助踩着石子在地上轻轻摩擦了几下,语气从刚开口的信誓旦旦变为问句。显而易见,石子当然不会回答他,于是他倾了倾身准备把石子踢出去。

 

“你在问我吗?”

 

身后熟悉的声音让他动作猛的凝固,惊喜之余,被正主抓包的仗助在心中直呼超不Great。他重新回想自己那套荒谬的理论试图为自己增添几分气势,可回身时僵硬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笨拙的腿似乎突然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不自觉随着身体晃动向前滑了半步,脚下异物感消失的瞬间他大感糟糕。很快,硬物和路面断断续续的碰撞声落实了心中的猜想。

 

嗯……偷瞄一眼,对方的鞋上出现了意料之中的划痕。

 

仗助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次要的凶手,于是疯狂钻石急忙把帮凶捡起,罪魁祸首本人则飞快的转过身尬笑着摆手装无辜。

 

“阿哈…承太郎先生什么时候来的…”看着承太郎不妙的表情,他硬着头皮指指疯狂钻石的手。“我其实在问它。”

 

疯狂钻石缓慢的摊开了手,石子却因为用力过猛变成粉末了。

 

惨咯,这下死无对证啦。

 

承太郎的目光一滞,无奈的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话却被对方慌乱的堵住。

 

“好啦好啦这次就不要说教我啦…是我老妈又让你来找我的吧,我会回去的,我保证……”

 

「不过不是现在。」

 

仗助一边卖乖一边往后悄悄移动,双手做安抚状的拍打,但分不清究竟实在安抚着谁,对方压了压帽沿,看不清脸上是否有些疑惑的表情。

 

好!就趁承太郎先生反应过来前逃跑好了。

 

刚转过身还没跑出一步,眼前他最熟悉的巷口就不知什么时候换做了汽车的座椅椅背,滞留在半空的脚随着惯性狠狠撞了上去,少年忍不住吃痛惊呼,遮去了某人恶劣的低笑。

 

略显情趣外加一点点小脾气的出逃计划还没开始就被作弊的大人粗鲁结尾了,真是大失败。

 

仗助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闷闷不乐的把头抵在前面的座椅上,也不管发型是否蹭乱,手则摆弄起鞋头皱出的细纹。胃里不久前刚刚入住的汽水,想来随着汽车轻微的晃动冒起了泡泡,带着水果小小的酸涩气息往上涨,仗助抿着嘴,誓死也要维护好自己的满分形象。

 

没办法,羞涩的男孩和伴侣相处时总带着一种几乎偏激的执拗,只可惜汽水不懂少年情意,气团见他不肯张嘴,便一气涌进鼻腔里,害他险些掉下眼泪。

 

视线模糊间,鞋面上几道褶隐约变成一条颜色略深的线,仗助暗暗猜想这是否算的上什么独一无二的情侣款,抹了抹眼睛后,又觉得这像是个世界上最无聊的冷笑话。

 

“仗助,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承太郎突如其来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妨碍仗助思维跳跃的联想着冒出粉红气泡的下文。

 

「已经在一起了……难道承太郎先生会——更偏袒自己一些吗?比如偶尔也说一些夸奖的话。」

 

他抬了抬发酸的头,兴奋的盯着对方的侧脸。

 

喔!他嘴巴张开了,要说些什么呢?安慰什么的…像「这次已经很棒了」这样?还是什么情话之类的……啊,果然这种话还是无法和承太郎先生联想到一起。

 

“所以我会对你更严格些。”

 

「所以为什么是说教啊!」

 

巨大的心理落差导致仗助整个人的姿势也来了个大变样,整个人从向前俯身变做直挺挺向后倒,和座椅重重碰撞的瞬间,特意早起喷洒发胶的头发终于招架不住,彻底散开了。

 

承太郎透过后视镜瞧了瞧他,发觉仗助半死不活的表情几乎要从脸上滑落了,他不自觉又止住了未说完的话语,音节未出就埋进缓慢深重的呼吸里,最后也只叹了口气。

 

一时间车里安静无言,仗助感到更加不自在,他宁可对方臭骂自己一顿,而不是充满疲惫感的无可奈何,他试着说着轻快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味。

 

“怎么一回来就冷着脸凶巴巴的…仗助君都还没问你一声不响消失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音越发小声,似乎也是有些委屈,于是没发现爱人刚刚缓和的脸上几乎具象的冒出一团黑线。

 

“你这几天完全没翻开过外语课本吗?!”

 

从对方的语气中他大感不妙,于是急匆匆打开书包摸出课本,还没翻动其中的便签纸就应景的掉了出来,仗助急忙把书包丢到一旁去捡,却因为刹车撞到了头,等他拿着纸条捂着头直起身来,那几张乱七八糟的试卷已经捏在对方手上了。

 

他别扭的笑了两下,求情一般的撒娇几句,便讪讪的把视线从试卷上挪走了。

 

字条将去向交代的相当清楚,以及在末尾特地强调了这次外语考试要认真对待。仗助不敢再读下去,于是平整的便签纸慢慢的在他手心出现褶皱,最后变成一个小纸团被用力的塞进口袋里。

 

面对着脸色越发难看的爱人,他默默把视线瞟向窗外,俨然是有些心虚了。车窗外也并无什么特别,四周环境尽数被高大的柏树遮挡了,只能远远看到一些零落的木头小屋,安静祥和的仿佛不属于现实世界,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愈演愈烈,仗助又看了一眼车内那张几乎全黑了的脸,鼓足勇气,轻轻扯了扯承太郎的衣角,小声询问到。

 

“你看,那像不像阅读里说的女巫小屋。”

 

他指着的地方也仍是没有边际的绿,只是恰好有束光落在其间。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照在某间木屋前主人闲情逸致中下的花。

 

有些天真的问题换来一只不安分的手在头顶胡乱的揉的几下,既像纵容又似泄愤一般的粗暴的动作使得本来散落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仗助下意识想护住自己的宝贝头发,又舍不得对方难得主动的亲密接触,悬在半空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可是你阅读部分都错的离谱……没有说教你,你那是什么半死不活的表情。”

 

看着那耷拉下去的眼睛,承太郎无端联想到被踩到尾巴的可怜小狗。

 

但捂着尾巴的受伤小狗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又水汪汪的亮了起来。

 

“这一道也没有很离谱吧。”

 

他指了指试卷上的某一题,顺势挽上了对方的手臂,而承太郎皱着眉重新看了一遍笨蛋高中生的阅读题。

 

短文大意是女巫一直孤单的生活在森林中,直到遇到一只黑猫,她愿意和它分享永恒的生命,但黑猫只有离开女巫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当文章中的主人公想带黑猫离开时,主人公询问他什么是永远值得的。

 

原文并没有回答,而四个选项分别是财富,生命,自由和爱。

 

文章明显是一篇歌颂自由的产物,而仗助选择了第四项。

 

承太郎实在想不通如何讲述这题的正解,于是在仗助一通天马行空的辩解下,他一边穿插着回应,一边让对方代入黑猫的视角。

 

棱角分明的侧脸模糊了少年的视线,仿佛一瞬间视角都温柔的定格于此。

 

「代入黑猫的视角,那承太郎先生就是孤单的女巫吗?」

 

仗助的答案似乎更加坚定了。

 

他努力的凑近对方耳边,不去看对方锐利的眼,爱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车中只剩二人同步的呼吸声,短暂的停顿后,仗助很幼稚的哈着气说我爱你,又私自加上永远永远的期限。

 

而在他发觉对方绯红的耳尖,随即得意洋洋歪着头凝视对方时,意外的收获了誓言更简短的版本。

 

那时木屋中小女孩跑出来围着心爱的花旋转,阳光照进车内的角度几乎平行,承太郎先生额上的碎发扎在皮肤上有点痒,他清楚的感受着,拼命的想记住这个瞬间。

 

他们额头相抵,不苟言笑的爱人郑重其事。

 

“我永远爱你。”

 

他们默契的合上眼,更多言语缠绵在一个甜蜜的吻里。

 

 

 

然后,是电影谢幕后,冗长的黑屏,缄默中有什么消融彼岸的身影,一切的最后以默片的姿态定格。

 

啪嗒啪嗒。

 

有什么在滴落。

 

像七月绵绵细雨两人倚在窗边各怀心思,像三月出产的蓝宝石上滑过的露水。船头冒出大团大团的蒸汽,在它停靠之前,烟筒中究竟嘶鸣着什么?纷飞的海鸟依仗着汽笛声啄食掉一个旧时代,阵痛留在可怜人的骨髓中随着时间流逝反反复复。

 

……

 

骗子。

 

 

宛若某一神话故事中海怪般巨大的船,不消片刻又沦为海平面上一个不起眼的惨白小点,并无人为它送行,黑灰的路口是不语的远景,道路两侧未干的水迹牵扯着空中的沙尘,锯齿状的边缘似乎尖啸着什么,混进风里震耳欲聋。

 

这是有关东方仗助一个人的远行,而他因为迷茫,所以痛苦。

 

当仗助踩到教堂教堂中第一块瓷砖时,他意识到今天天气并不算好。阳光的角度差的出奇,屋内仅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发挥着作用,以至于照片中本就神情不清的眼蒙上了一层金属矿石的光泽,熟悉的面容打碎一切心存侥幸的倒影,将他几乎杀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在场唯一的亲人的身份参加葬礼的而整整两天里耶再无一位比普通朋友更亲近的人出现。这并非有谁故意推辞,只是承太郎再无存活于世的挚友,乔瑟夫年长的几乎要变回只剩人性本能的婴儿,而荷莉太太则因为悲伤过度几度昏迷。

 

有什么在从中作梗?

 

「那大概只能是他们殊途同归的血脉。」

 

仗助捻着一支白菊痴痴的想着。

 

人死后,无论生前拥有如何的荣光,亦或是做了什么错事,只要无人记得,就仿佛无事发生过,而承诺也只在被铭记的时候才做数。

 

「永远。」

 

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念想,还是花瓣上的露水实在冰冷,仗助整理花束时莫名打了个寒颤。spw基金会并没有吝啬人力物力,但也并未从海里打捞出任何尸骨。鲜花簇拥着无人安眠的床,他在心中虔诚默念了几遍熟悉的名字,手中的花莫名又染了几滴露水,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在空荡的灵柩前落泪。

 

「空条承太郎。」

 

他一生中太多动人片段早已无人传述,那三色幻海一般的人生,本应该浮动着带有廖落冷星的璀璨泡沫,可这一切似乎随着他本身生命的流逝而渐行渐远,辉煌的神殿在失去什么后显露出海市蜃楼的原貌,最后或早或晚的消失。仗助疑心自己是海洋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为数不多的贝壳。

 

面部肌肉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却连故作轻松的苦笑都做不到。最后他妥协般的用袖口胡乱的蹭掉眼泪,琢磨着在去往天堂的无期之旅中,他的爱人又会丢下什么。

 

教堂的大种又一次敲响,这意味着活着的人们该进入睡眠。充斥于整个身躯的悲伤无意间克服了本应该难缠的时差,往日他本该在课堂上昏昏欲睡,而此时他却在葬礼上应付来来往往又语言不通的人,仗助还是感到这一切太过奇幻,像一个长过一生的梦。

 

夜间仍陆续有人来访,前来祭奠的大多是美国人,他们都自称是“空调博士的朋友”,却只扯着仗助提及逝者学术方面的成就,空洞的口吻编织他们虚伪的哀伤,葬礼并未邀请神父,却有人慷慨激昂的充当这一角色,捧着花束语调夸张的表达着什么。

 

这一切的开端是某位学者通过门口的接待人员送来了空条承太郎遗落在办公室的帽子,当仗助众目睽睽在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遗物时,仿佛全场都安静了一瞬,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居心不明的人们在黑云的阴影下交换了眼色,向不知所措的青年聚拢。

 

仗助的外语水平不比前些年糟糕,却也并无什么突飞猛进的提升。他不全能听懂那些话,只是隐约从极快的语速中听见些和承太郎关系并不大的词汇。面对着无数张不断开合的嘴,仗助突然感到地动天旋,怀疑真正死去的人其实是自己,于是自己的尸体理所应当的成为葬礼的主角。胃酸的气味蔓延进口腔,强烈的不适感几乎将心肺撕碎,在视线的最远处大钟旋转着掉进凹陷的地板前,他发颤的捏了捏怀中帽子的帽檐,恍惚间又一次触碰了爱人的指尖。

 

那是他们不成文的秘密。

 

东方仗助是惹人喜爱的孩子,但偶尔也会慌慌张张的想逃离节日晚宴,尤其是某个常来做客却又不算太熟的邻居总不识趣的指点自己的造型。当着老妈的面又实在不好发作,这是他就会用桌椅遮挡自己右手的行踪,偷偷用自己柔软的指肚去捏承太郎带着茧的指尖。

 

起初对方只当他在恶作剧,当他亲爱的先生终于把视线从笔记上偏移时时,才后知后觉的牵着自己的手,声称需要人帮助自己整理材料。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仗助忍不住紧张的心跳加速,面对老妈审视的眼神,他悄悄把身子向泰然自若的爱人那边躲了躲。好在承太郎的请求总能很快的得到朋子的应允,于是仗助便能顺利的从其中脱身。

 

尝到甜头的他自然不会轻易遗忘这个办法,只是他没想到承太郎竟然也配合了他一出又一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变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暗号,无论是顺着手指摩挲到手心的伎俩,还是慌乱中在指尖轻轻一勾,承太郎都会抓住他的手,用一个又一个理由带他从讨厌的地方逃离。

 

只是这暧昧隐晦的小把戏偶尔也会有些差错,某次两人从缠人的聚会脱身后不知目的的在街头乱转,莫名越走越偏,竟然在郊区迷了路。天黑得一塌糊涂,两人在废弃的小巷里发愣了半晌,看看封死的路口又看看彼此,最后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或是心中触动,仗助的手莫名移动了些,牵动着输液管和支架碰的叮叮响。护士将新的药物放置在一旁,发觉他的手有些歪扭,于是耐心的将他的手重新摆正。见病人昏迷中仍眉头紧皱,她担忧的试图抚平那份悲痛,却引得仗助毫无征兆的开始挣扎。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贴在皮肤上,男人和女人交谈的声响遥远的不真实,只有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能真切的感受到。重新启动的大脑在麻木中艰难的接收着信息,但也只是勉强的分辨部分事物。身体疲惫的如同灌实了水泥,风干后便再不能移动半分,不过他的精神仍旧高度敏感,当眉心被感觉不明的物体抵住时,那要命的压迫感将他的不安尽数激发。

 

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摇晃几下,将眼睁开一个小缝,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场景。

 

护士嘴巴开合着说了很多他不懂的名词,就暂时离开了,失去遮挡后扎眼的白炽灯赫然跃入视线,让他短暂的失明了几帧,加上由内而外的疲倦,仗助合上了眼。尽管他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身旁传来一个带着淡淡美式口音的女声,听起来并不算年轻,想来除了荷莉太太再无他人。

 

出于礼貌,仗助试着把眼睛睁开,这次却怎么都做不到了。

 

他太累了,累到听着标准的日文都像天外来音。

 

荷莉太太的声音抖的不像样,好像在和自己道歉。

 

「真奇怪啊,作为爱人付出多少也不为过吧…」

 

青年细长的睫毛猛的颤动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啊,是了,得知那般过去的人只剩自己而已。

 

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身份荒唐的。

 

远房亲戚。

 

深重的无力感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有什么在心中叫嚣着。

 

可他太累了,做不出什么回应。

 

东方仗助太累了,于是一切都不必再提。

 

当他再次醒来则是次日,窗外已经是有些阴沉的下午,那些装满药液的玻璃瓶在不久前消失了。他确实还年轻,休息充足后逐渐有了胃口,进食后便也恢复了力气,能缓慢的在病房里行走,只是双腿发虚的厉害,慢走几步后也只得作罢。世界静悄悄的,护士收走盘子后,再无人来打扰这份清净。仗助用手指摁在创口贴上

轻轻刮了一下,血色若隐若现,痛感却意外的真实。

 

再这样一个完美的独处环境里,他打开窗,让植物气息冲散消毒水的味道,在吹拂过衣褶微凉的风里,他慢慢倒带着回忆,回忆着1999年夏至的点点滴滴。

 

仗助枕着手发呆,连衣领被露水打湿都不在意。

 

那时他真的很幸福,身体被爱填满,只需一个眼神就幸福的飘散在夏日烟花里。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度过整个下午,直至天色将晚,又至繁星密布,慢慢曙光微显,他分不清什么时候睡了,什么时候醒着。

 

天色终于启明,他于某次醒来终于不再悲哀的几欲死去。

 

有人准时推门而进,想来是等候很久了。仗助没有放下手中的粥,这并不影响来人的发言,小声的吞咽和来人的客套话有来有回,只是没一会儿就不再有进食声回应了。

 

“荷莉太太希望您还愿意帮忙整理一部分遗物。”

 

这份请求是他始料未及的,毕竟自己并不能算得上什么关系密切的亲人,仗助手有些不稳,汤勺啪的一声掉进碗里,溅出几滴稠厚的汤,一时间病房鸦雀无声,spw的工作人员态度谦和的等候着回答,甚至还递了一张餐巾纸。两人面面相觑的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后,仗助才有些迟钝的答应下来。

 

“啊,好的,我会去的。”

 

对方闻言点了点头,表明下午两点就将动身,又客套几句,就告辞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他后知后觉的擦拭起白色被单上显眼的污渍,泛黄的点却如何都保留了下来。

 

想来不用漂白剂的话这痕迹就永远保持如此了。

 

「永远。」

 

这词汇曾经的分量震的他毛骨悚然,他试着抚摸自己的脖颈,可冰冷的手拭不去颤栗,强烈的眩晕感划花就视网膜,他合上眼,试图将突如其来的念头赶出去,脑海中的场景却呼之欲出。

 

支离破碎的脉络温存着一个无尽的夏,那天夕阳把两人侧影拉的很长,他的书包连同他的心,都遗落在皮革质的后座上。

 

「好在仲夏失乐园般的长梦里,我不活永远,只活和你十指相扣的几个瞬间。」

 

下午spw的工作人员来到门前准备叩门时,门砰的从里面打开,仗助的精神不算太好,但至少衣服的褶皱全都消失不见了,两人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直到上车,他们彼此都未开口,两人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疏离感,为了避免尴尬,他把头倚在副驾驶旁的车窗合眼假寐,一路上并无言语。

 

下了车,spw的员工有些欲言又止,钥匙捏在他手手心中,场景恍惚间回到得到这把钥匙的时段。

 

空条先生从杜王町回来第一次拜托了基金会帮忙存储物品,就是这把钥匙。

 

当他半开玩笑询问对方怎么突然想起存备用钥匙,却被告知是留给他人的。

 

“看来那位东方先生和您很要好呢,他是您的?”

 

他本来并不期待承太郎回答,恰巧抬头却意外发现那未出声的口型,那个词汇几乎震碎他的思想,很明显那是对方是下意识的回答,发觉不对及时止住了声音。

 

“亲人。”

 

……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被塞进手里,仗助低头一看,是一把钥匙。

 

“这是空条先生特意为您留下的,最初的用意…是当您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件,都可以通过spw基金会来到这里,我记得您是他的……”

 

尾音拉长后又慢慢消失,尴尬在沉默中叫嚣的轻浮,这并不是多难的问题,可仗助艰难的嚅动了一下嘴唇,才吐出一个轻轻的词。

 

“亲人”

 

员工将他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窥探秘辛的刺激感冲的他头发晕,他的紧张不比对方少一分。

 

“啊,是了,虽然整理空调先生生前的物品有些繁琐,但就麻烦您了。”

 

仗助点点头,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门锁似乎有些绣了,大概是太久无人居住的原因,他反复拧动几次才将门打开。最后回头致意后,他的身影逐渐隐没于隐秘的门后,关门声遮掩了踉跄的脚步。

 

屋内的陈设理所当然的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随时可以重新运作,只是掩门时残存在指尖的灰尘提醒着他这里的所有无人再去使用。

 

端庄的咖色地毯和米白地板相当和谐,孔雀石蓝的窗帘被浅黄的缎子系紧,仗助寻找着光线最佳的位置,那会有一张办公桌,是爱人屋内布局的小小习惯。

 

没一会他毫不犹豫的锁定了窗前的桌子,分不清材质的桌面上有些精致的花纹,其上堆积了不少书本,连同桌下收容箱也被一齐填满。大致翻阅了一会儿后,他惊讶的发现这些笔记久远的能绵延至承太郎的少年时期。

 

细细的将这些通通读完要用很长时间,于是仗助起初只是飞快的粗略的阅读着,可看着看着又情不自禁的仔细阅读起来,当他揉着眼发现有些看不清时,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由于不熟悉房间布局,他摸索了一番才找到电灯开关,黄澄澄的灯光随着啪的一声在房间中展开,他完全忘却了时间,只准备坐下来继续翻阅,但贴身的衣兜中猛的振动了一下,他摸出手机,一条短信葛然跃上屏幕,中止他的沉浸式阅读。

 

“东方先生,整理的进度如何了?”

 

“抱歉,文件实在有些杂乱了,我一时有些理不清。”

 

当他按下发送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借口太过虚假,仗助不觉咬住嘴唇,痛觉在泛白的区域染了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真的相信这番说辞,还是出于礼貌不揭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屏幕在快要熄灭时又亮起。

 

“荷莉太太下星期离开,如果您有什么想留下来的,也可以和荷莉太太商量,她大概会同意的。”

 

仗助没有回复,他愣了一会儿,直到长长的车灯照耀过窗口,他来时乘坐的那辆车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沙就离开了,仿佛是对自己的默许。

 

他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感激他人的宽限。

 

透亮的眼睛闪烁几分,好似忽的想到什么,仗助慢悠悠晃到冰箱前,摸出一瓶意料中的冰镇啤酒。

 

他并不喜欢谷物发酵的酸味,当效仿电影黑帮饮酒的新鲜感过去后,他几乎没再碰过。偶尔举着宽大的扎啤杯,也只是为了享受和承太郎碰杯的乐趣,看爱人纵容的态度,让他十分受用。

 

仗助至今不懂为何爱人年少时就酷爱罐装啤酒,手指扣在拉环上就制造一场小小的爆炸,白色泡沫随着气体冲出易拉罐,他记得他曾用嘴唇抵在这看似美味的啤酒花上,气泡不断破裂的感受有些奇妙,浅嘬一口后却苦的几乎淹没神经。现在他同样不需要苦涩将头脑麻醉,只是希望在漫漫长夜中有一丝慰籍。

 

他看着那起伏的泡沫,没再傻乎乎的用嘴唇贴上去。

 

回到桌前,他轻声向身侧低语了什么,举着啤酒在桌沿轻轻一碰,像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

 

纸张翻动的交响乐只在眼睛疲倦到一定程度才停歇,于仗助伏在桌面后的不一会儿继续演奏。

 

夜色在窗外缓慢地流淌着,三月的佛罗里达并不有很长的睡眠。

 

……

 

「这些日记本确实有很多,但也只是很多,不会再多了。」

 

当他揉着眼将绝大部分阅读完后,已经是第四天,尽管笔记大多无趣死板而冗长,可当他望着未读的廖廖几本突然察觉到这一点时,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这些笔记大多数仍是有关海洋生物的研究,但仍能从标点符号中判断出承太郎写下某段话时的心情,通过年少时的日记,他发觉爱人心情不错时会将标点写得十分端正,心情欠佳实则会在横线间漂浮不定。当他在日记中提及学员失手打翻了培养皿,那句号变几乎变成一条斜线了。而给朋友表演“如何咬着五支点燃的烟同时喝下一罐啤酒”却意外的是代表好心情的完美标点。

 

仗助叹了口气,合拢了爱人生前的最后一本笔记,可代表着未读的左侧仍有零星的几本。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表面的皮革有几分泛黄,风化也更严重些。

 

想来是在阳光强烈海风强劲的地方存放过。

 

……

 

杜王町。

 

仗助从身侧的购物袋中拿出两瓶饮品,一瓶是他最喜欢的汽水,一瓶则是承太郎于杜王町时最钟爱的同品牌咖啡,一并打开后,轻轻的碰撞一下,这次他的话语清晰了不少。

 

“cheers”

 

他实在没胃口像从前飞快地喝掉汽水,只是浅饮一口。

 

仗助屏住呼吸,几近虔诚的掀开第一页。

 

前几页并无什么不同,仍是一些实地考察的研究结果,严谨却又十分乏味,尽管他有些失落,却也让紧绷的情绪松了口气。他又用去几个小时将余下的几本通读一遍。内容并无什么特别,他不死心的又翻找一遍,仍只是一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甚至未提及杜王町一个字。

 

他不甘心的翻找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却也并无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了,直到又一天明,他独自饮下汽水和咖啡,认命的拨通了spw的电话,表明一切都整理完善。

 

仗助并不是责怪爱人,只是不肯相信他一声不响的就是永别,什么都没留下的永别。

 

Spw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为首的人是上次那个人,仗助不愿意看他们将物品一样搬离,于是独自躲在墙角发呆。

 

“你真的什么都不留下吗?”

 

声音足够熟悉,所以他没再抬头。

 

“嗯,不留了了吧,他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仗助苦笑着摆摆手,便逃离了这里,他并没有去哪儿住下的打算,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走着,以此度过佛罗里达的最后一夜。


在他考虑着购买何时的票离开,那来自spw的短信又发了过来。

 

“明日上午,我们已为您准备好了返程的船,如有什么不便请联系我们。”

 

确实周到,但实际上仗助并不喜欢这种一切都被安排的感觉,只是实在心力憔悴,反而有些庆幸对方的妥帖了。

 

不再去看手机,就像孤魂野鬼般游荡在繁华的街头。

 

「走过他走过的路是否算留下他的痕迹?」

 

幽灵这样想着。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精力,当他选择在长椅上歇息时,以睡着为结果的结局便已能预见了。

 

当他第二日一边捋着翘起的碎发一边准备登船时,也不得感叹幸好无故人送别。他几乎小跑起来,就要逃离这漩涡一般的悲伤之地。

 

“东方先生,请等一下。”

 

逃窜中止,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赶来挡在他的面前,仍是那张已经熟络了的面孔,这让他不得不收起不耐,转而打了招呼。那人却并不回应,只气喘吁吁把一个老旧的笔记本塞进他的手中。

 

“这是空条先生受到替身攻击在SPW接受治疗时贴身携带的,他走时匆忙,把笔记本留在了这里,我想这或许是留给你的。”

 

仗助心中隐约有些不明的预感,手却已经按捺不住,翻开了第一页。

 

他情不自禁地颤抖着,灵魂从触碰到纸张的那一瞬间便忍不住的悚然。泛黄的纸张上,日期都标注的十分清晰,而正文则是大段大段的叙事,几乎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切。

 

扉页是——东方仗助,禅定寺1-6。

 

从初见时候的第一印象。

 

“果然也是替身使者,真是有些恐怖的力量,他的古怪的造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啧,真是麻烦。”

 

到并肩作战的前夕。

 

“那家伙实在有些低沉了,我担心他这样的状况是否会被敌人趁机偷袭,明天就要下雨了,将会对敌人十分有利,他似乎还没察觉这一点,心智上仍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如果只是普通的孩子就好了,面对这样的事或许我就能对他说些安慰的话。”

 

和第一次作战后。

 

“仗助意外的很理性,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把手套切碎吞进胃里,和老头子耍老千的时候格外像啊,果然是亲父子。”

 

还有无数,无数的瞬间。

 

“真是温柔的替身能力。”

 

“让人不放心的举动。”

 

“敌人抓住他无法自愈的特点来攻击吗?”

 

“真是惊险,好在毒素还没渗入。”

 

……

 

以及,他一直,一直以来都想听到的夸奖。

 

“仗助已经慢慢成长起来了,这次做的不错,不久后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了。”

 

明明不算多么热烈的话语,他却再也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整本并无一字一句提及二人隐晦的感情,可字里行间除去自己再无多余的一个字。

 

仗助肉眼可见的开始崩溃,神情复杂如同扭曲的多维迷宫,只有眼眶中打转不肯落下的泪最清晰的表达着。

 

日记停留在约定的那一页,抽走夹在其中的照片,纸张上文字密密麻麻的,他却看不清了。

 

泪眼朦胧间,照片上的海鸥几乎冲破纸面,那是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拍下的,自己的照片。拍摄时显然十分狼狈,自己的侧脸失真的分不清五官,而四角失焦泛白那海鸥原也应化成一个白点。他轻轻的触摸了那一角,很快就发现的真相——那海鸥是从另一照片上裁下来的,这张照片是他的爱人,在某个难得的闲暇里,慢慢贴合还原的。

 

他极力地在头脑中寻找着有关着照片的记忆,可独独那一桥段如同烙上枷锁一般,他的思绪仍然钻着牛角尖,不停的执念着。

 

「永远。」

 

心中有什么松动一声。

 

那时他陪着工作的承太郎美名其曰学习,没一会儿就无聊的在沙滩上涂涂画画起来,后者则一直在认真勘测水的质量,直到旁边拨动沙子的声音消失一阵,他才抬起头寻找他不知在做什么的伴侣,这次仗助在盯着海鸥发呆。

 

海鸥成群结队地飞来,他指着其中的一只自言自语的问。

 

“他们永远来这里觅食吗?”

 

那时他没得到回答,他原以为是爱人在专心工作,现在想来大概是急匆匆偷拍下这一幕又故作镇定地低下头。

 

泪滴晕染开墨色,仗助急忙抬手去擦,染黑了指尖。

 

“我很高兴在经历如此之多后,他仍然能灿烂的说下永远,可世界总是瞬息万变的,什么又能定义永远?这词汇原本就是伪命题而已。”

 

墨水在此时中断了,白衣男人试着甩了甩笔,却也写不出一个字,他瞄了一眼墨水瓶,最终放下了笔。踟蹰一番后从怀中摸出照片,夹进这一页。

 

未写下的话在脑海中盘旋。

 

「但至少,照片定格的那瞬间是永远不会再改变的一帧,那就是我的永远。」

 

日记合拢,时间重叠,誓言对等。

 

仗助把笔记本收进贴近心脏的内兜里,将日记交付给他的人退到不远处仍等候着自己。他张了张嘴,嗓子沙哑的像被烈日炙烤过一般,勉强吐出一个道谢的音节,对方轻轻点点头,就算回应了谢意。船头鸣笛声意味着催促,仗助略带歉意的俯了俯身,转身准备上船。

 

“您究竟是空条先生的…”

 

他转过头,肯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声音模糊成长串的汽笛,又被吹走好远好远。

 

“我是他记录生平的遗物之一,是他的爱人。”

 

好远好远。

 

没人能够听见,只有海鸥衔着风飞走好远好远,直到飞进下一个无尽夏。

 

他就将回家。

 

他就将回家。


———————————END——————————

永远究竟有多远呢?


只有他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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